分卷(8)
你要找人带路?仇薄灯狐疑,你不是说神枎不能爬吗? 城祝司的人可以啊,他们算树的一份子,不算人。左月生说,没有人比他们更熟悉神枎了。 陆净这回有经验:不对啊,你找城祝司的人带路?你这已经不是贼人自暴,是贼人自投了吧? 他早被赶出城祝司了。左月生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陆净,快到了,前面那间破院子就是。现在有个要命的问题,这家伙毕竟是城祝司出身,骨子里还把自己当城祝司的人。所以,一会我们是请人带路,还是投案自首,就得看你的了。 看我的?陆净错愕地瞪大眼,我又不认识他啊! 不。 左月生非常严肃。 这件事只能看你的。 娘啊 孩儿不孝孩儿连您最后留的一点东西都找不回来 娘啊! 一处不算宽敞的院子里传出了哭声,凄凄惨惨戚戚,情真意切得闻者同悲。 陆净穿着白衣,抱着一名黑瘦少年的脚放声悲哭。被他抱住的人穿件有些破的褐色短衣,手里提着把割草用的镰刀。黑瘦死命想推开这团糊在腿上的泥巴:我!不!是!你!娘! 娘啊 陆净牢记左胖子的吩咐,不管对方说什么,只管哭,哭得惊天动地肝肠寸断。 仇薄灯咻一下蹿出了歪歪扭扭的院门,一手按着墙壁,一手按着肚子,无声地笑得肩都在抖。 能想出这招,左胖子真他娘人才一个。 娘啊 陆净哭出了真情,哭出了忘我。 左胖子!黑瘦少年怒不可遏,你带的什么人来!你去死吧! 左月生憋笑憋得满脸通红,憋出了两泡鳄鱼眼泪,像模像样地擦着:叶兄,你看我们又不是想要砍树,只是想去把遗物找回来。你就帮帮忙,给我们带个路吧。你看他,这么可怜,生无可恋,指不定一个想不开就撞墙了,也是条人命啊! 仇薄灯在外边忍笑忍得辛苦,觉得自己还是跑远点,别笑出声破了气氛。 叶仓,你就说吧,帮不帮,不帮这家伙可真要一头撞死在你面前了啊。 刚要挪远点的仇薄灯一下子顿住了。 叶仓? 这不是《诸神纪》的主角吗?他怎么会在枎城? 书里主角以太乙弟子的身份出场。 仇薄灯就是查了太乙弟子名录,发现还没有这个人,才算出来离自己死还足足有八百年。没记错的话,主角踏上修仙路,是为了查明他少年时期居住的城池一夜被毁的真相。 院子里,左月生朝陆净使了个眼色。 娘,孩儿不孝孩儿这就来见您!陆净今天也算豁出去了,脸都不要了,拖着叶仓一起朝墙壁撞了过去。 你要撞墙自己撞啊!拖我干什么! 叶仓崩溃地大喊。 停!我!帮! 仇薄灯转回院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现在活蹦乱跳,十分具有活力的叶同学。 所以,一夜被毁的城 是枎城? 太一剑带他来到这种好地方? 天凉了,熔剑吧。 第8章 替你解发 太一剑是要熔的,明天白天就熔。 阴阳佩是要找的,今天晚上就找。 至于枎城什么时候被毁?被毁了怎么办? 等到枎城要被毁了再说。 仇大少爷的人生准则向来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是与非。别说枎城可能很快就要被毁了,就算告诉他,他明天就要死啦!他今天晚上要办什么照办不误。说好听点,叫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说难听点,就是没心没肺。 他找了根笔,写了张枎城有危的纸条,打发人给正义凛然的玄清道长送去,自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和叶仓陆净左月生一起偷偷摸摸爬神枎去了。 你们小心点。 叶仓踩着缠绕在树干上的藤蔓移动,小心翼翼地向上。 别踩树干,跟着我走藤蔓。 叶仓打头,陆净第二,仇薄灯殿后,左月生被夹在中间,他要是半路叛逃仇薄灯就会直接给他一剑。枎城的这株古枎仿佛从天地初开就生在这里了,它的主干直接占据了整座城四分之一的面积。白日看向城正中间会看到无数灰色的高木拔地而起,托开广阔的浅银树冠,远远看就像一片茂林,可事实上只有一株树。 仇薄灯侧过脸。 枎叶在夜晚也会发出淡淡的银光,但叶仓带他们走在神枎主干上,外边是无数垂下深扎粗壮如密林的气根,光被挡了大半,只能从头顶漏下一点,清溪般细而交错地流过灰色的古树皮。 静谧而又美丽。 为什么只能走藤蔓?陆净不觉得美丽,只觉得阴森森。 神枎上生活了很多鸟和蛇,叶仓没好气地说,别看现在这么安静,你要是踏出木萝一步,我包你明天就变成蛇粪。 陆净打了个哆嗦,把木萝抓得更紧了。 不仅仅因为这个吧?仇薄灯忽然问。 叶仓沉默了一下。 嗯。他的声音低沉下来,还因为约定。 什么约定? 最初来到枎城的人,在树下种了木萝。木萝长成的时候,枎城也建好了。祝师抓住木萝攀上古枎,系上了第一条赞丝。往后千万年,所有祝师祝女,都踩着木萝登上枎木,唱赞结绳,照顾古枎。 那你为什么陆净刚想问他为什么被赶出了城祝司,就被左月生在背后狠狠地拧了一把。 那你认识一个人吗?仇薄灯接口问,简单地描述了一下早上在柳老爷家见到的那名少年祝师,他叫什么名字? 叶仓愣了一下,仔细想了想:不认识。 你陆净想说什么,左月生又拧了他一把。 应该是今年老城祝新招的祝师吧。叶仓若无其事地笑笑,我没关注过。 死胖子别拧我!陆净怒气冲冲回头骂了一句,紧接着哆嗦道你不是说走木萝,鸟和蛇就不会被惊醒吗?我、我怎么感觉有好多双眼睛在看我? 什么?!叶仓脸色一变。 成千上万的振翅声响起,无数羽翼在同一时间展开,无数道影子腾空而起,古木树干上如清溪的光流被截断,世界彻底暗了下来,狂风从四面八方朝踩着木萝行走在高空的四个人袭来。 仇薄灯振腕,毫不犹豫地拔剑出鞘。 别杀鸟! 翅膀拍击里,叶仓听到背后有拔剑声,急得大喊起来。 神枎上不能杀生! 漫天黑影从四面八方扑来,仇薄灯转腕,平剑,弧抽! 仇薄灯上辈子什么都玩,飞镖袖箭蝴/蝶/刀,所有少年人热血上头时期幻想过的东西,他都玩过,独独没有碰过剑。但仿佛有某种东西像基因一样刻在他的骨子里,只要一握住剑柄就会被唤醒。银光在他身前炸开,连绵成一片在黑暗里泼溅出的璀璨月色,他的红衣在风中翻飞,猎猎作响。 上下左右,所有扑来的鸟全撞上冷冰冰的剑身,被尽数拍飞出去! 为什么! 前面的左月生胡乱挥舞着双臂。 不杀鸟我们就要先变鸟屎了! 他们四个人跟得太紧了,就像四只并排在绳索上的蚂蚁,只有最前面的叶仓和最后面的仇薄灯有抽出武器施展的余地。中间的左月生和陆净只能靠自己的双臂抵挡,否则以他们两人的水平,刀剑会在抽飞鸟群之前,先一步砍到自己人身上。 附近有蛇! 叶仓当了将近十年的祝师,闭着眼睛都知道自己现在在神枎的哪个位置。 你想要血腥味把所有蛇都引过来吗! 我的头发!疼疼疼! 陆净修为最高,定魄期修士的灵气在遇到攻击的时候,会自动在身上凝聚成一层防御罩。但防御罩又不能阻挡他的头发被鸟爪缠住!瞬间他双手抱头,在木萝上惨叫了起来。 左月生体型最庞大,被洪流般的鸟群冲击着,脚下瞬间踩不住有些光滑的木萝了。他被一只有半个人高的大鸟扑脸一拍,哎呦一声,就向前撞去。双手抱头的陆净只觉得后背像被泰山砸中一样,整个人眼前一黑,险些吐出血来,脚下一个踉跄,直接就向前咚又一头砸到了叶仓身上。 仇薄灯听得背后砰砰咚咚一片,急忙将周身扑来的鸟全部扫空,抽身回看。 只见左月生张牙舞爪地从木萝上滚了下去,砰!一声,重重地拍在了下边横出的树杆上。动静大得连鸟群狂暴的进攻都停滞了一瞬间。紧接的陆净也掉了下去,他人在半空的时候,鸟群重新汇聚冲了过来。和左月生比起来算单薄的陆净瞬间被鸟群撞得抛飞而起,啪拍在上边的一枝树杈上。 啊啊啊啊! 陆净闭着眼惨叫,双手死命一抱,跟个吊死鬼一样挂在树干上,被群鸟撞得摇摇晃晃。 叶仓被两个蠢货牵连,滑倒在古木树身上,双手抓着藤萝艰难地想要重新爬回去。在他不远处,一道树缝里隐隐有暗淡的金属光泽移动。 这树上真的有蛇! 废物! 仇薄灯一边冲陆净骂,一边踩着木萝朝叶仓奔了过去。 你的定魄期是吃干饭的吗!结阵啊!!! 结阵!对对对结阵!陆净手忙脚乱地爬到树杈上,结什么阵! 我哪知道! 仇薄灯破开鸟群冲到叶仓身边,探手一抄,抓住这个倒霉鬼的后衣领,提着他向旁侧一跃而起。 腥风破木而出,弹起一条大得恐怖的巨蛇,暗红色的獠牙巨口在昏暗中霍然张开,咬向半空中的仇薄灯和叶仓。叶仓甚至能够看到它喉咙深处的血肉。森然锋利的獠牙擦着他的脚过去,巨蛇蓄谋已久的一击落空了。 仇薄灯一手提剑,一手提人,稳稳地落在了更高处的树干上。 御伏阵啊! 下边的左月生鼻血狂流地爬了起来,慌乱间一边从芥子袋里掏东西,一边朝上边的陆净跳脚大喊。 快快快!你他妈的快点! 巨蛇一击落空,顺着隆起的树脊游下来,闪电般地就势袭向陆净。陆净大脑一片空白,把本来就记得不牢靠的结印手法忘到了九霄云外。生死一瞬间,他把白天用来罩左月生的那张金网朝蛇口甩了过去。 金网网住目标后,自动一收,就听得咔嚓一声,大蛇上下两排獠牙重重撞在了一起。 死里逃生,陆净屁滚尿流地从树干上滚了下去,噌地逃往左月生背后。左月生好不容易从芥子袋里翻出要的东西,一扭头看见陆净这个天杀的把大蛇引了过来,唬得魂飞魄散,顾不上肉不肉疼,就把两枚蕴雷珠丢了出去。 噼里啪啦的雷声里,巨蛇的动作停住了,烤肉的香味混杂着焦味弥漫开。 被雷声所惊,原本还在不断冲击的鸟群扑棱扑棱着翅膀,四下散开。 呸!让你想吃老子!老子是你吞得下的吗! 左月生身上的衣服东一道西一道破成了乞丐装,他一边得意洋洋地跳脚大骂,一边翻出了把剥皮刀。 陆净惊魂未定地从他背后探出头。 叶仓快速地从树干上跳了下去,几个起落赶到大蛇的尸体边,失魂落魄:怎么回事,不可能啊。 仇薄灯跳下来。 他刚走近看看被炸死的蛇长什么,左月生就手起刀落剖开了大蛇的腹部,想要剥了皮带走。鬼知道这蛇平时吃的是什么东西,身上臭不可闻,电焦后鲜血糊肉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比死人还难闻百倍的味道。对嗅觉过于灵敏的仇薄灯而言,简直好比有人凭空扔了枚生/化/手/雷。 左胖!回去后你死定了! 仇薄灯猝不及防,险些直接吐出来。 刚刚又挥剑又是蛇口逃生,都没把他练趴下,左月生一刀直接把他呛得头晕脑胀。仇薄灯咻一声,蹿到了高处上风口,坐在树枝上,按着胃部足足半天才缓过来。 两枚蕴雷珠余威犹在,一时半会四下寂静,不论是鸟还是蛇都没有再过来。 仇薄灯索性靠在树杈上,抱着剑一边望风一边休息。 不是踩着木萝走就安全吗?陆净蹲在蛇的尸体边,白着脸问。 对啊。 叶仓不能接受地抓头发,百思不得其解。 仇薄灯心中一动,想到了柳阿纫。 打心里把自己当成城祝司一员的叶仓被驱逐,天定的祝女柳阿纫被影傀缠身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念头一掠而过就被他扔到了脑后,不论是不是巧合,他都不打算管。太一剑要是带他来这里,是指望他当什么超级英雄,拯救世界,那就完全是打错了主意。 他就是纨绔败类一个,人生目标吃喝玩乐。 就算十万二十万人都死了,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侧过头,仇薄灯拨开银枎叶,看见不远处东街的方向隐隐有火把一点点聚集,朝这边过来。 诸位,看起来我们真的要被追杀了。他慢吞吞地说。 什么? 原本还蹲着琢磨能不能把大蛇尸体带走的左月生立刻跳了起来。 找个地方躲躲,神枎这么大一时半会找不到。 仇薄灯松开树叶,一撑树干,刚要起身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什么破运气。 快走快走。左月生匆匆掰走大蛇的两根毒牙,见仇薄灯还坐在树上不动,急得催促起来,仇大少爷,您还等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