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儿_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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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总是在忙碌中消逝得飞快。 萧宸于九月初抵京,之后先是忙着准备册立大典、接着又陷入了纷乱繁忙的东宫事务中;待到詹事府和卫队均已配置完整、有条不紊地开始运作起来,一年之中最为重要也最为忙碌的时节──新年──却也于焉到来。 此前数年,萧宸不是卧病在床、就是远在他乡,虽也正正经经、热热闹闹地过了年,却终究比不得京中新年朝贺时的偌大阵仗。尤其他如今已被正式立为太子,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之储君,身上所肩负的责任,较昔年仍只是个幼年皇子的时候,自不可同日而语。 从腊月封印前的兵荒马乱,到年节期间的各种仪式祭祀,但凡需要帝王出席的场合都少不了萧宸,身上亦是各种冠冕礼服轮番上阵。饶是他早已将诸般礼仪熟稔于心,也让接二连三的仪制步骤弄得晕头转向,只能如傀儡般由着身边的宫人和礼官随意摆弄,在一片忙乱中度过了正旦的朝贺、初二的祭天,以及其他大小不等的诸般仪式和饮宴。 等到他终于能够稍喘口气,已经是元宵过后了。也是直到这个时候,不再满脑子练兵挑人的萧宸才恍然记起:往年曾与他一道在昭京共度春节的好友,这个新年也是在盛京城里度过的。 想到好友抵京数月,自己不仅没去探望、甚至连想都不曾想起对方,便是事出有因,少年也不免生出了几分愧疚来。 好在元宵过后,他忙碌的日子也算是暂时告了个段落,遂在确认了宁睿阳的落脚处后差人上门投帖,邀对方往城郊的梅园一会。 因萧宸至今仍未告知友人自己的真实身分,名帖上署的自仍是沐昭荣之名。只是见面之后,该直接坦言身分、还是在友人应考前继续瞒上一阵,便成了少年眼前不得不面对的一大难题。 事实上,萧宸才刚将名帖送出不久,就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了。 按说以两人的交情,先前他外出历练、不得不隐姓埋名的时候也就罢了;眼下既已无了原来的顾忌,自然便该将真相坦诚以告……只是他身分敏感,就怕贸然行事,会将敏行牵扯进他身边的麻烦当中──他那位好大哥可是随时在一旁虎视眈眈呢──不仅帮不上好友的忙,反倒要因此害了对方。 可转念一想,就算继续隐瞒下去,等友人中了进士,迟早也是会和身为太子的自己在御林宴上见面的。到了那时,只怕对方生出的便不是他乡遇故知的惊喜,而是实实在在的惊吓甚至愤怒了。 毕竟,倘若今日易位而处、让他发现原先以为是挚友的人竟对自己欺瞒若此,就算事出有因,心下也难免会落得几分不痛快。敏行是他两辈子以来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也是他渐渐成长、逐步摆脱前生阴影的一大见证。他对这份友谊十分珍惜,自然不希望彼此之间的关系会因此落下疙瘩。 况且,只因担心旁人可能的算计便畏首畏尾、甚至放弃这段友谊,岂不等同于因噎废食、自断臂膀? 萧宸本是外柔内刚之人,平素瞧着温和,不过是那些事尚未触及他的底线罢了。当年他尚且能面不改色地建议父皇杖杀高崇华,又岂会是心慈手软之辈?正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他不会在事情未发生之前就出手对付那些曾生生将他陷于死地的仇人,却也不会傻到非要等对方动手了,才疲于奔命地出手应对。只有防患未然、料敌机先,又牢牢保持着大义名分,才能真正称得上是稳立于不败之地。 而要想做到这一点,光靠东宫詹事府和太子卫队,是绝对不够的。 詹事府是有正式编制的官方衙署,太子卫队则是实实在在的军队,有什么动静几乎很难瞒得过旁人。要想暗中监视、调查周遭潜在的敌人,自仍得靠那些不在明面上的力量。 萧宸离京多年,光组建个东宫就已费去了无数心神,却哪分得出功夫另外组上一批专司见不得光之事的人马来?好在萧琰老早料想到了这一点,不光直接将当年伴随爱子外出历练的那队潜龙卫正式交到了他手中,还给了他一定的权力,让他可以随意调阅潜龙卫掌握的情报、并在必要时指派人马进行调查,这才让少年不至于陷入捉襟见肘、无人可用的窘境。 当然,因潜龙卫真正的主人仍是萧琰,萧宸所下的一切指令均会被记录成册,供帝王随时查阅。 换言之,萧宸如今的权力虽然不小,却全都是建立在帝王的恩宠上的。除非他能在帝王眼皮子底下偷挖潜龙卫的墙角,否则一举一动尽在对方的监看下不说,一旦帝王收回了相应的权利,他也立时就要被打回原形。 今日若换作旁人,只怕不仅不会认为这是帝王给予的恩宠,反倒要将之当成是对方的监视与防备。但萧宸这辈子几乎可说是为了父皇而活着的,他的一切全都来自于对方,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需要瞒着对方的──就算有,那也是他永远不会说出口的秘密──自然不会在意这些。 对这位储君来说,父皇的信任与宠爱,是比任何权力和地位都要来得重要的事物。若有一天,他于父皇心底的地位再不复前、甚或受到了父皇的厌弃,那么太子之名也好、潜龙卫的调用权力也罢,在与不在、有或没有,又有什么差别呢? 综观历朝,像他这样无欲无求的太子,也实在是绝无仅有了。 而萧宸首先派发给潜龙卫的任务,便是时刻留意颍王萧宇的诸般行动和交游往来。 前世将他逼入绝境的虽不只萧宇一人,但因两世轨迹已经截然不同,对他心存恶意之人,自也不可能与前世一般无二……在此情况下,要想找出潜在的敌人,除了撒网打鱼般暗自留心可能与己产生利益冲突的对象,亦可从已知的敌人身上顺藤摸瓜地加以查探。 毕竟,就算那些人彼此的利益并不一致,但在除掉自己这一点上,目标却是相同的。齐心协力总好过单打独斗,他前生经历的那场阴谋便是最好的证明。如此一来,只要牢牢盯着萧宇,自然不愁钓不到鱼。 至于父皇对此如何做想,萧宸倒不十分担心。 父皇此前之所以一力要求自己回宫,就是察觉了某些人──例如萧宇──蠢蠢欲动的心思,想从根本上绝了他们的妄念所致。加之父皇自个儿对几位叔伯也存着极深的防备,又特意为他培养了个听话乖巧的五弟,对某些事情的看法,便也不言而喻。 当然,因钓鱼之事一时难见成效,眼下首要之务,仍是想办法取得友人的谅解……虽知敏行一向心大,但自个儿隐瞒之事终究非同小可,故仍教萧宸不由生出了几分忐忑来。 可不论如何,事已至此,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鼓起勇气前往面对而已。 便怀着这种七上八下、破釜沉舟的心情,待约定之日到来,休沐的萧宸难得未像往常那般整天腻在父皇身畔,而是在结束晨练用完早膳后回到了偏殿,让人取了不那么惹眼的常服来为他换上。 而这一切,自也全入了一旁的帝王眼里。 萧琰向来将自己休息的时间同爱子安排在一道儿──其实休不休息也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儿──太子的行踪又是日日有人报到他跟前的,故萧宸今日欲同宁睿阳见面之事,他其实早在后者回信答允当天便已知悉。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实际面对又是另一回事。即使他已无数次在心底告诉自己宸儿也该有自己的交游圈子,而非如儿时那般天天缩在紫宸殿里闭门不出,可看着爱子为了和对方见面煞费功夫地在那儿挑选合适的衣着,仍教帝王胸口禁不住一阵酸意漫开。 他很难形容自个儿此刻的心境;但却得要耗上全副自制力,才能勉强压抑下那种想强行阻止爱子外出的冲动。尤其一想到宸儿的那位好友,萧琰脑海里便会忆起数月前父子俩重逢那天、爱儿醉眼迷离、双颊泛红地同对方饮酒谈天的模样。虽说宸儿已承诺了再不会找对方喝酒,但二人今日相约梅园,迎着正当花期的满园梅花,就算没有美酒助兴,单单那幅驰名京城的美景,就已足够醉人了。 思及此,帝王心下躁动愈甚,一瞬间甚至想着干脆同宸儿一道赴约好了,却终究还是逼着自己按下了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只在少年打点仪容时出声插了一句: 宸儿如此打扮,未免太过朴素也太过单薄了些。 这……儿臣虽有了同敏行坦承身分的打算,但今儿个是微服出外,自然不好太过招摇。 萧宸虽不认为心胸宽阔如宁睿阳,会在知道真相后同他生出隔阂;但考虑到自个儿过分显赫的身分,他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应该在衣着打扮上尽可能朴素一些,省得敏行因意识到彼此之间的地位差异而束手束脚的。 这番顾虑少年并未直言出口;但一旁听着的萧琰何等人物,又怎会猜不出爱子此刻转着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思?平心而论,宸儿这样的体贴和谨慎在待人处事上确实十分优秀;但想到这样的仔细意味着何种程度的重视,帝王胸口的酸意便禁不住又浓上了几分。 你这番用心虽好,却难免有些舍本逐末了。 他虽没可能厚着脸皮同爱子一道出去,但提供点建议让事情尽可能往自个儿所期望的方向发展还是没问题的……眼见少年因此言朝己投来了带着几分困惑的目光,萧琰微微一笑,道: 宸儿既与宁睿阳相交莫逆,想来也希望坦承身分后,对方能够接纳真正的你,而不只是那个隐藏身分在外游历的沐昭荣吧! 嗯。 年轻的太子自来将父皇所言所行奉若圭臬,闻言自然不疑有他: 如此,父皇的意思是……? 把身上这件换成年前父皇让人用那匹银灰色的绫花缎给你做的,再把前几天给你的那件狐裘披上吧。你们今儿个既是去梅园,少不得得在园子里走上好一阵子。昨晚才刚下过雪,还是穿得暖一些才好。 ……可那件狐裘……不会太过了么? 饶是萧宸对帝王的话自来少有违逆,可听到对方让他穿上那件狐裘,心下却仍不由生出了几分迟疑。 那件狐裘是父皇在元旦的宫廷夜宴上赏给他的,乃是由新任镇北大将军俞青玄孝敬的三十张上好雪狐皮毛取精华处制成。雪狐因捕猎不易,皮毛的价格本就居高不下,那几张又是俞青玄仗着地利之便一张张攒着、再从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不仅每一张都通体雪白、寻不出一丝杂毛,触感更是顺滑蓬松至极,自然让那些有幸见着的人眼热不已。 宫中贡品的分配虽有常例一说,但具体该如何处置,自仍全看帝王的意思。因当时萧宸仍未归京,后宫的妃嫔们完全没想到还有这么个竞争者在,都已兴致勃勃地计划起按常例分到的皮毛能做些什么;几个得势的甚至还打起了吹枕头风的主意、看能不能藉此替自己多争取一些。 但这一回,萧琰却提都没提如何分配之事,直接便将所有皮毛交给了内造府的能工巧匠处理。有个别胆大的妃嫔暗中找人探听了,只知道帝王的旨意是直接做成一件皮裘,若有余下的部分再做其他配套的小件……按这个做法,众人哪还有什么常例可分?只怕这些个皮子不是圣人自个儿留着,便是便宜了不知哪个小妖精。